悸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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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。”
短暫沈默過後, 宋明舒堪稱平靜點頭。
“我們住在一起。”
既然江嶼都快把兩人的關系給徹底掀開了，她也不用再擔心以後會不會被陸子讓發現自己住在江嶼家的問題了。
索性趁著機會一次解釋個明白。
所以她坦然的回答了江嶼的反問。
氣氛倏然安靜下來。
江嶼挑了下眉，似乎對她的直白很意外。
而陸子讓卻徹底楞住。
這句話對他來說, 不亞於晴天霹靂。
眼看著陸子讓的想法就要往離譜的方向狂奔, 宋明舒及時打斷。
“江叔叔和……我爸爸，他們以前是同事, 我能來一中上學就是江叔叔資助的。”
她神色平靜的敘述事實：“所以, 我現在是暫時借住在江家。”
“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關系, 也請你不要誤會。”
她住在江嶼家的事情, 只要有第一個人知道，就會有第二個人、第三個人、乃至更多的人知道。
周浩川是誤打誤撞知道的第一個人，陸子讓已經是第二個人了。
宋明舒怕不說清楚，以後人雲亦雲，會越傳越亂, 長多少張嘴也說不清。
她不想再陷入流言裏了。
解釋太難了，根本不會有人靜下來聽聽她說的是什麽。
江嶼的臉色卻沈了幾分。
怪不得呢。
他本就隱隱覺得陸子讓對宋明舒有點含含糊糊的意思, 今天這小子寧願把車扔學校，也要陪宋明舒坐公交車回來, 已經徹底證明他的心思了。
反倒是宋明舒,
那小子一問，她就迫不及待的解釋清楚，還說什麽“請你不要誤會”？
誤會什麽？有什麽可誤會的？
他從教導主任辦公室出來就風馳電掣的趕到公交車站等了半天, 可不是為了聽這種話的。
宋明舒說完, 看著陸子讓的眼神從震驚轉為恍然，
在聽到她是受資助來上學時, 有那麽一瞬間，變成了一種很覆雜的情緒, 一閃而過。
宋明舒對這種眼神很熟悉。
爸爸去世後的一段時間內，很多人都用這種類似的目光看過她。
惋惜，或者說是痛惜，裏面摻雜著些許可憐和悲憫。
觸碰到這樣的目光只一瞬，她就收回視線不想再看：“你趕快回家吧，我也要回去了。”
她走到江嶼身邊，伸手去接對方手裏拎著的頭盔。
江嶼沒讓她接，但也沒說話，只垂著眼給她帶上。
動作有些粗魯。
即便公交站離家已經很近了，啟程後，江嶼的車速依舊不低。
宋明舒的手緊緊抓住身下的座椅邊緣，垂下眼睫，壓低身子避開直面吹來的勁風。
再次提起父親，她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記不得他的模樣了。
就連幼時父母皆在，一家子幸福美滿的記憶，都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霧，昏暗模糊，看不真切。
在漫長的記憶裏，顯得空蕩蕩的。
心臟深處像是空了一塊兒，隱隱有些難受。
風吹動她的鴉羽般的眼睫，撲簌抖動。
宋明舒忽然很想外婆。
想窩在外婆的懷裏，感受外婆用布滿皺紋的手，緩慢的捋順她的頭發。
她現在只想好好覆習快點過完這一周，考完月考就回家平河鎮看外婆。
到家後，宋明舒下車，動作不甚熟練的將頭盔摘下，還給江嶼，還不忘低聲道了句謝謝。
而江嶼一直在等她問些什麽。
比如為什麽會在公交站等她？
為什麽要對陸子讓說那種讓人誤會的話？
可女孩偏就安靜的像個啞巴，說了句謝謝後，沈默的背著書包上樓。
像個一頭紮進窩裏把自己給埋起來的鴕鳥。
少年擰眉。
“宋明舒。”
他最終還是開口叫住她。
女孩擡腳的動作一滯，站在樓梯中間轉身，一雙清澈的水眸循聲而望，平靜的看向他。
像是在無聲的詢問什麽事？
江嶼舌尖磨了磨牙，將關於陸子讓的話題給咽了下去，只淡聲道：“以後放學在校門口等我。”
言下之意，是要親自送她回來。
有周浩川送林璐回家在先，江嶼這樣做的意圖雖然不難讓人理解，但也足夠讓宋明舒心中泛起漣漪。
她背在身後的手用力揪住衣擺，頓了下，才慢慢開口，輕聲拒絕，“謝謝，但是……不用了。”
眼前的人太耀眼了，就像是高懸在空中的驕陽，恣意不羈、桀驁瀟灑。
他是天之驕子，是人群中心的焦點，也是漩渦中心的黑洞，有強大的引力，讓宋明舒不由自主想要靠近。
也許是在江家和一中的這段日子過得太過順遂，以至於讓宋明舒忘記了，自己和江嶼之間的巨大天塹。
那如同深淵般的、深不見底的鴻溝。
今天是宋明舒第一次直白的告訴別人，自己是江叔叔資助的學生。
因為她來到北江一中讀書，江嶼才會認識她，因為她借住在江家，江嶼才會和她熟悉。
而這些，都是因為江叔叔的善心和資助。
陸子讓的某個眼神就是一盆冰水潑在臉上，讓她從這段堪稱是美夢的日子裏清醒過來。
不知怎的，她又想起那句八卦：江嶼的機車從不載人。
眼前的少年太耀眼了，
所以她只敢在人們註意不到的地方悄無聲息的朝他靠近一點，同時小心翼翼的藏著心底隱秘的小心思。
但也只敢靠近一點的距離。
她怕靠的太近，會被灼傷，會被發現。
所以，她寧願停留在最安全的距離。
“學校附近有巡邏的警察，很安全。”她移開視線，扭住衣擺的手指緩緩卸了力。
“不用麻煩了，我自己可以。”
說罷，轉身上樓。
望著她的清冷的背影，江嶼沈沈吐出一口氣，企圖壓下內心翻湧的躁意，在原地站了良久。
直到手機響起。
“嶼哥，主任叫你過去都說了什麽啊？他不會發現了吧？”
是周浩川的電話就打了過來。
應該是剛送完林璐回家，電話那邊是路上熙攘的人聲，周浩川還刻意壓低了聲音，仿佛在說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。
實際上，他們幹的事還真是見不得光。
就在一個小時前，教導主任把江嶼叫到了辦公室，仔細問了遍江嶼報警前後的事情經過。
事無巨細，每一分每一秒每一處細節都不肯放過。
十三中的事兒這次鬧得太大，後果又十分嚴重，要不是警察又來了學校一趟，教導主任還真不知道當時就是江嶼報的警。
“你也不知道提前說一聲，警察過來讓我一跳。”
彼時江嶼垂著眼皮，全當沒t看見主任瞪過來的眼神，“誰知道他們會來學校找我，怎麽提前說？”
報警當天他就已經在警局做過筆錄了，這次警察來學校主要是再補充詢問兩個問題，也不是太重要。
教導主任卻非要刨根問底：“都問了什麽？”
江嶼眼皮都不擡，聲音淡淡：“涉及案件，警察說要保密。”
“行吧行吧。”教導主任不免洩氣，但也無可奈何。
同時也不忘訓斥兩句：“怎麽什麽事都能讓你給撞上……還有啊，以後放學少亂竄，少跟十三中的學生有牽扯，別給我惹事聽見沒？”
少年揉揉耳朵，漫不經心的應了聲。
離開辦公室前，教導主任很突兀的叫住他，
彼時江嶼握著門把手回頭，見中年男人的神色肅穆，瞇著眼仔細打量著他，“江嶼，十三中這事兒，沒你的份兒吧？”
少年身子挺拔，頎長的身影落在夕陽的餘暉裏，驀然勾起唇角很淡的笑了聲。
“主任，你知道警察怎麽說我的嗎？”
“熱心少年，及時報警阻止了慘劇發生，值得表揚。”
他說的慢條斯理：“主任你不表揚就算了，還這麽問，挺讓人難過的。”
見少年的神色不似作偽，再加上警察的肯定，教導主任暗暗松了口氣。
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，只不耐煩的揮了揮手：“還表揚呢，我給你做面錦旗掛你們班墻上行不行？”
江嶼挑眉：“也不是不行。”
教導主任：“還來勁了是吧，你看著我長得像不像錦旗？行了沒別的事你趕緊走，我還有一堆事兒要忙呢。”
朱紅色木質門被關上，江嶼臉上的淡笑緩慢褪去。
教導主任的直覺很準，他的懷疑沒錯，十三中的事情，確實有他的份。
其中幾個混混的胳膊，就是他一個個親自敲斷的。
思緒回神，電話那頭的周浩川正在有理有據的分析：“不應該啊，孫亮別的不說，最起碼在嶼哥你這兒，嘴肯定是足夠嚴的。”
“再說了那地方又沒有監控，只要他們不說，就沒人知道是咱們先把人打了一頓的。”
十三中的混混在被那群社會人士堵了之後，之所以成了一場單方面的虐殺，是因為過了江嶼的手，早已傷的傷，殘的殘。
戰力損失大半，當然沒有太多的對抗能力。
在周浩川看來，十三中的那群混子就是挨打挨的少了，狂得沒邊兒，剛開始嶼哥過去，還有人叫囂著要看看他們一中的本事。
非得按地上打服了才老實。
再說了，嶼哥和他又不是不講理的人。
孫亮出來以後，嶼哥表示，他只要周五晚上對明舒妹妹動手的幾個人，
當然，還有那個始作俑者——黃毛。
他們的臟手碰了不該碰的人，當然得好好修剪一下。
只不過誰也沒想到，他們後邊，還有一波黃雀。
事後，兩人不過去買瓶水的功夫，呆在原地的十三中混混就被一群忍他們很久的社會人士給堵了。
準備回家的江嶼敏銳的察覺到了那邊的動靜。
微弱，但不同尋常。
折返回去的時候，正是混混們被打的最慘的時候。
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酒味兒。
常年混跡在社會底層的人，出手就是狠辣，再加上白酒為催化劑，下手難免失了分寸。
在同齡人面前囂張無比的混混少年們，在他們面前就像是脆弱的紙老虎，一戳就破，不堪一擊。
在絕對的暴力面前，他們沒了往日的狂妄，似乎這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社會的險惡和人性的可怕，
有人滾地哀嚎，有人痛哭求饒。
醜態畢露。
江嶼冷眼旁觀。
也沒看幾眼，只覺得太過血腥暴力，實在無趣。
轉身時，孫亮透過人群縫隙看到了他，像看到了救命稻草，投來祈求的目光。
他在向江嶼求救。
身後有個又黑又壯的男人走過來，露著大花臂，惡狠狠道：“臭小子，看什麽看。”
說著，還想繞到江嶼身後堵住他的退路。
屬於是打紅眼了，看見誰都想動手。
江嶼涼薄的眼皮微擡，眼神淡漠，透著一股鋒利的陰鷙。
男人猛然對上這樣的眼神，只覺得心頭一涼，伸手攔人的動作不由自主的頓了頓。
離開前的最後一次回頭，江嶼看到孫亮艱難的擡手，手指放在嘴中間，沖他做了一個封死嘴巴的動作。
江嶼視線停留在他的動作上。
一秒，
然後離開。
待不緊不慢的走到街頭，他才拿出手機，按下三個鍵。
110。
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傳聞中的那樣了。
警察及時趕到，制止現場的暴行，沒有出人命。
江嶼摸出煙盒，一邊找打火機，一邊向周浩川說明：“孫亮沒說，警察沒發現，教導主任沒懷疑。”
“那行。”周浩川也算徹底放下心了。
這件事就算過去了。
他們和十三中的賬也算清了，其餘的就不用瞎操心了。
掛掉電話，江嶼走到陽臺，從煙盒裏敲出一根煙，銀制打火機冒出一簇藍色火苗，在晚風中搖曳晃動。
昏暗的夜色中，亮起一點猩紅，火光明明滅滅，浮起青白的煙霧。
早在他報完警，十三中的賬在江嶼這裏就已了結，沒了分量。
現在占據他心神的，是宋明舒異樣的情緒和狀態。
總不會是因為陸子讓吧……
江嶼抓了把額前的碎發，有些煩躁。
罕見的，他對自己今天的行為多了絲後悔。
退一萬步來說，就算宋明舒真的對陸子讓也……
少年舌尖抵住牙齒，無意識的磨了磨。
明明可以有很多方式，但他偏偏選擇了對宋明舒來說，最不體面的一種。
空中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，猩紅的火光被撚滅，陽臺恢覆了黑暗和安靜。
……
周二是個艷陽高照的晴天。
昨晚下了場大雨，地面還未幹透，晨起的風帶著一股雨後濕潤泥土和青草的味道。
宋明舒抱著書包快步登上公交車，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清晨的陽光透過細碎的枝丫落在她的臉上，她擡手擋了一下，發現並不刺眼，於是索性瞇起眼享受起陽光暖融融的感覺。
這樣好的天氣，把宋明舒心頭的沈悶情緒清掃了大半。
她本該有個還算不錯的心情。
如果不是聽到了同車女生的竊竊私語的話。
“臥槽這誰啊？這麽牛？竟然能坐上江嶼的後座。”
“不知道啊，這女生看著挺面生，不是咱學校的人吧……”
“你傻呀，你看她那黑外套底下漏出來的衣角，藍白相間，你比比你自己身上穿的，是不是一模一樣？這除了一中校服還能是別的？”
幾個女生湊在一起，每個人都拿著手機，屏幕上的照片被放大又縮小，然後再放大。細細審視照片裏的每個細節，一個角落都不放過。
一張不知道從何處傳出來的照片，正在一中女生間的無數小群飛速傳播。
其中一個短發女生嘖嘖兩聲，語氣耐人尋味：“臉看著挺清純，這手段倒是挺厲害啊……”
“人不可貌相嘛，萬一人家就只是表面上看起來乖乖女，至於私底下，可能玩的花樣不比別人少哦……”
旁邊的同伴露出一個“我懂的”的神情。
“不過要我說，她長得也就挺一般的。”
“我也覺得，我覺得還沒你長得好看呢……”
“行了吧你，我可沒人家那麽厲害的手段……”
手機無聲的振動了兩下。
亮起的屏幕上彈出來自林璐的消息提示。
她給宋明舒發來了一張照片。
【一只小鹿：上周五晚上嶼哥送你回去不知道被誰看到了，還偷拍你倆。】
【一只小鹿：圖片】
照片上，黑色機車正在路上疾馳，邊上的路燈都被照成了一團模糊的光暈。江嶼額前的短發被風吹的有些淩亂，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交錯，隱隱能窺見少年漆黑眸底倒影出的燈火微光。
而坐在後座的宋明舒，手緊緊攬在江嶼勁瘦的腰間，頭盔的擋風鏡沒有放下，正側頭面向偷拍者的一方，眼睫低垂，面容一覽無餘。
聊天界面的頂端，對方“正在輸入……”的標志閃現了好幾次。
林璐似乎是在猶豫，寫寫刪刪，最後只發來一句話。
【一只小鹿：要是聽到有人說些亂七八糟不著邊際的話，你都別往心裏放，全當她們在放屁！】
顯然，各種猜測和言論已經滿天飛了，怕是連林璐都聽到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話。
宋明舒抿緊了唇，指尖死死扣住手機邊緣，半晌，她t才挪動指尖，回覆林璐。
【一只兔子：好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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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江嶼都快把兩人的關系給徹底掀開了，她也不用再擔心以後會不會被陸子讓發現自己住在江嶼家的問題了。
索性趁著機會一次解釋個明白。
所以她坦然的回答了江嶼的反問。
氣氛倏然安靜下來。
江嶼挑了下眉，似乎對她的直白很意外。
而陸子讓卻徹底楞住。
這句話對他來說, 不亞於晴天霹靂。
眼看著陸子讓的想法就要往離譜的方向狂奔, 宋明舒及時打斷。
“江叔叔和……我爸爸，他們以前是同事, 我能來一中上學就是江叔叔資助的。”
她神色平靜的敘述事實：“所以, 我現在是暫時借住在江家。”
“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關系, 也請你不要誤會。”
她住在江嶼家的事情, 只要有第一個人知道，就會有第二個人、第三個人、乃至更多的人知道。
周浩川是誤打誤撞知道的第一個人，陸子讓已經是第二個人了。
宋明舒怕不說清楚，以後人雲亦雲，會越傳越亂, 長多少張嘴也說不清。
她不想再陷入流言裏了。
解釋太難了，根本不會有人靜下來聽聽她說的是什麽。
江嶼的臉色卻沈了幾分。
怪不得呢。
他本就隱隱覺得陸子讓對宋明舒有點含含糊糊的意思, 今天這小子寧願把車扔學校，也要陪宋明舒坐公交車回來, 已經徹底證明他的心思了。
反倒是宋明舒,
那小子一問，她就迫不及待的解釋清楚，還說什麽“請你不要誤會”？
誤會什麽？有什麽可誤會的？
他從教導主任辦公室出來就風馳電掣的趕到公交車站等了半天, 可不是為了聽這種話的。
宋明舒說完, 看著陸子讓的眼神從震驚轉為恍然，
在聽到她是受資助來上學時, 有那麽一瞬間，變成了一種很覆雜的情緒, 一閃而過。
宋明舒對這種眼神很熟悉。
爸爸去世後的一段時間內，很多人都用這種類似的目光看過她。
惋惜，或者說是痛惜，裏面摻雜著些許可憐和悲憫。
觸碰到這樣的目光只一瞬，她就收回視線不想再看：“你趕快回家吧，我也要回去了。”
她走到江嶼身邊，伸手去接對方手裏拎著的頭盔。
江嶼沒讓她接，但也沒說話，只垂著眼給她帶上。
動作有些粗魯。
即便公交站離家已經很近了，啟程後，江嶼的車速依舊不低。
宋明舒的手緊緊抓住身下的座椅邊緣，垂下眼睫，壓低身子避開直面吹來的勁風。
再次提起父親，她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記不得他的模樣了。
就連幼時父母皆在，一家子幸福美滿的記憶，都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霧，昏暗模糊，看不真切。
在漫長的記憶裏，顯得空蕩蕩的。
心臟深處像是空了一塊兒，隱隱有些難受。
風吹動她的鴉羽般的眼睫，撲簌抖動。
宋明舒忽然很想外婆。
想窩在外婆的懷裏，感受外婆用布滿皺紋的手，緩慢的捋順她的頭發。
她現在只想好好覆習快點過完這一周，考完月考就回家平河鎮看外婆。
到家後，宋明舒下車，動作不甚熟練的將頭盔摘下，還給江嶼，還不忘低聲道了句謝謝。
而江嶼一直在等她問些什麽。
比如為什麽會在公交站等她？
為什麽要對陸子讓說那種讓人誤會的話？
可女孩偏就安靜的像個啞巴，說了句謝謝後，沈默的背著書包上樓。
像個一頭紮進窩裏把自己給埋起來的鴕鳥。
少年擰眉。
“宋明舒。”
他最終還是開口叫住她。
女孩擡腳的動作一滯，站在樓梯中間轉身，一雙清澈的水眸循聲而望，平靜的看向他。
像是在無聲的詢問什麽事？
江嶼舌尖磨了磨牙，將關於陸子讓的話題給咽了下去，只淡聲道：“以後放學在校門口等我。”
言下之意，是要親自送她回來。
有周浩川送林璐回家在先，江嶼這樣做的意圖雖然不難讓人理解，但也足夠讓宋明舒心中泛起漣漪。
她背在身後的手用力揪住衣擺，頓了下，才慢慢開口，輕聲拒絕，“謝謝，但是……不用了。”
眼前的人太耀眼了，就像是高懸在空中的驕陽，恣意不羈、桀驁瀟灑。
他是天之驕子，是人群中心的焦點，也是漩渦中心的黑洞，有強大的引力，讓宋明舒不由自主想要靠近。
也許是在江家和一中的這段日子過得太過順遂，以至於讓宋明舒忘記了，自己和江嶼之間的巨大天塹。
那如同深淵般的、深不見底的鴻溝。
今天是宋明舒第一次直白的告訴別人，自己是江叔叔資助的學生。
因為她來到北江一中讀書，江嶼才會認識她，因為她借住在江家，江嶼才會和她熟悉。
而這些，都是因為江叔叔的善心和資助。
陸子讓的某個眼神就是一盆冰水潑在臉上，讓她從這段堪稱是美夢的日子裏清醒過來。
不知怎的，她又想起那句八卦：江嶼的機車從不載人。
眼前的少年太耀眼了，
所以她只敢在人們註意不到的地方悄無聲息的朝他靠近一點，同時小心翼翼的藏著心底隱秘的小心思。
但也只敢靠近一點的距離。
她怕靠的太近，會被灼傷，會被發現。
所以，她寧願停留在最安全的距離。
“學校附近有巡邏的警察，很安全。”她移開視線，扭住衣擺的手指緩緩卸了力。
“不用麻煩了，我自己可以。”
說罷，轉身上樓。
望著她的清冷的背影，江嶼沈沈吐出一口氣，企圖壓下內心翻湧的躁意，在原地站了良久。
直到手機響起。
“嶼哥，主任叫你過去都說了什麽啊？他不會發現了吧？”
是周浩川的電話就打了過來。
應該是剛送完林璐回家，電話那邊是路上熙攘的人聲，周浩川還刻意壓低了聲音，仿佛在說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。
實際上，他們幹的事還真是見不得光。
就在一個小時前，教導主任把江嶼叫到了辦公室，仔細問了遍江嶼報警前後的事情經過。
事無巨細，每一分每一秒每一處細節都不肯放過。
十三中的事兒這次鬧得太大，後果又十分嚴重，要不是警察又來了學校一趟，教導主任還真不知道當時就是江嶼報的警。
“你也不知道提前說一聲，警察過來讓我一跳。”
彼時江嶼垂著眼皮，全當沒t看見主任瞪過來的眼神，“誰知道他們會來學校找我，怎麽提前說？”
報警當天他就已經在警局做過筆錄了，這次警察來學校主要是再補充詢問兩個問題，也不是太重要。
教導主任卻非要刨根問底：“都問了什麽？”
江嶼眼皮都不擡，聲音淡淡：“涉及案件，警察說要保密。”
“行吧行吧。”教導主任不免洩氣，但也無可奈何。
同時也不忘訓斥兩句：“怎麽什麽事都能讓你給撞上……還有啊，以後放學少亂竄，少跟十三中的學生有牽扯，別給我惹事聽見沒？”
少年揉揉耳朵，漫不經心的應了聲。
離開辦公室前，教導主任很突兀的叫住他，
彼時江嶼握著門把手回頭，見中年男人的神色肅穆，瞇著眼仔細打量著他，“江嶼，十三中這事兒，沒你的份兒吧？”
少年身子挺拔，頎長的身影落在夕陽的餘暉裏，驀然勾起唇角很淡的笑了聲。
“主任，你知道警察怎麽說我的嗎？”
“熱心少年，及時報警阻止了慘劇發生，值得表揚。”
他說的慢條斯理：“主任你不表揚就算了，還這麽問，挺讓人難過的。”
見少年的神色不似作偽，再加上警察的肯定，教導主任暗暗松了口氣。
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，只不耐煩的揮了揮手：“還表揚呢，我給你做面錦旗掛你們班墻上行不行？”
江嶼挑眉：“也不是不行。”
教導主任：“還來勁了是吧，你看著我長得像不像錦旗？行了沒別的事你趕緊走，我還有一堆事兒要忙呢。”
朱紅色木質門被關上，江嶼臉上的淡笑緩慢褪去。
教導主任的直覺很準，他的懷疑沒錯，十三中的事情，確實有他的份。
其中幾個混混的胳膊，就是他一個個親自敲斷的。
思緒回神，電話那頭的周浩川正在有理有據的分析：“不應該啊，孫亮別的不說，最起碼在嶼哥你這兒，嘴肯定是足夠嚴的。”
“再說了那地方又沒有監控，只要他們不說，就沒人知道是咱們先把人打了一頓的。”
十三中的混混在被那群社會人士堵了之後，之所以成了一場單方面的虐殺，是因為過了江嶼的手，早已傷的傷，殘的殘。
戰力損失大半，當然沒有太多的對抗能力。
在周浩川看來，十三中的那群混子就是挨打挨的少了，狂得沒邊兒，剛開始嶼哥過去，還有人叫囂著要看看他們一中的本事。
非得按地上打服了才老實。
再說了，嶼哥和他又不是不講理的人。
孫亮出來以後，嶼哥表示，他只要周五晚上對明舒妹妹動手的幾個人，
當然，還有那個始作俑者——黃毛。
他們的臟手碰了不該碰的人，當然得好好修剪一下。
只不過誰也沒想到，他們後邊，還有一波黃雀。
事後，兩人不過去買瓶水的功夫，呆在原地的十三中混混就被一群忍他們很久的社會人士給堵了。
準備回家的江嶼敏銳的察覺到了那邊的動靜。
微弱，但不同尋常。
折返回去的時候，正是混混們被打的最慘的時候。
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酒味兒。
常年混跡在社會底層的人，出手就是狠辣，再加上白酒為催化劑，下手難免失了分寸。
在同齡人面前囂張無比的混混少年們，在他們面前就像是脆弱的紙老虎，一戳就破，不堪一擊。
在絕對的暴力面前，他們沒了往日的狂妄，似乎這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社會的險惡和人性的可怕，
有人滾地哀嚎，有人痛哭求饒。
醜態畢露。
江嶼冷眼旁觀。
也沒看幾眼，只覺得太過血腥暴力，實在無趣。
轉身時，孫亮透過人群縫隙看到了他，像看到了救命稻草，投來祈求的目光。
他在向江嶼求救。
身後有個又黑又壯的男人走過來，露著大花臂，惡狠狠道：“臭小子，看什麽看。”
說著，還想繞到江嶼身後堵住他的退路。
屬於是打紅眼了，看見誰都想動手。
江嶼涼薄的眼皮微擡，眼神淡漠，透著一股鋒利的陰鷙。
男人猛然對上這樣的眼神，只覺得心頭一涼，伸手攔人的動作不由自主的頓了頓。
離開前的最後一次回頭，江嶼看到孫亮艱難的擡手，手指放在嘴中間，沖他做了一個封死嘴巴的動作。
江嶼視線停留在他的動作上。
一秒，
然後離開。
待不緊不慢的走到街頭，他才拿出手機，按下三個鍵。
110。
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傳聞中的那樣了。
警察及時趕到，制止現場的暴行，沒有出人命。
江嶼摸出煙盒，一邊找打火機，一邊向周浩川說明：“孫亮沒說，警察沒發現，教導主任沒懷疑。”
“那行。”周浩川也算徹底放下心了。
這件事就算過去了。
他們和十三中的賬也算清了，其餘的就不用瞎操心了。
掛掉電話，江嶼走到陽臺，從煙盒裏敲出一根煙，銀制打火機冒出一簇藍色火苗，在晚風中搖曳晃動。
昏暗的夜色中，亮起一點猩紅，火光明明滅滅，浮起青白的煙霧。
早在他報完警，十三中的賬在江嶼這裏就已了結，沒了分量。
現在占據他心神的，是宋明舒異樣的情緒和狀態。
總不會是因為陸子讓吧……
江嶼抓了把額前的碎發，有些煩躁。
罕見的，他對自己今天的行為多了絲後悔。
退一萬步來說，就算宋明舒真的對陸子讓也……
少年舌尖抵住牙齒，無意識的磨了磨。
明明可以有很多方式，但他偏偏選擇了對宋明舒來說，最不體面的一種。
空中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，猩紅的火光被撚滅，陽臺恢覆了黑暗和安靜。
……
周二是個艷陽高照的晴天。
昨晚下了場大雨，地面還未幹透，晨起的風帶著一股雨後濕潤泥土和青草的味道。
宋明舒抱著書包快步登上公交車，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清晨的陽光透過細碎的枝丫落在她的臉上，她擡手擋了一下，發現並不刺眼，於是索性瞇起眼享受起陽光暖融融的感覺。
這樣好的天氣，把宋明舒心頭的沈悶情緒清掃了大半。
她本該有個還算不錯的心情。
如果不是聽到了同車女生的竊竊私語的話。
“臥槽這誰啊？這麽牛？竟然能坐上江嶼的後座。”
“不知道啊，這女生看著挺面生，不是咱學校的人吧……”
“你傻呀，你看她那黑外套底下漏出來的衣角，藍白相間，你比比你自己身上穿的，是不是一模一樣？這除了一中校服還能是別的？”
幾個女生湊在一起，每個人都拿著手機，屏幕上的照片被放大又縮小，然後再放大。細細審視照片裏的每個細節，一個角落都不放過。
一張不知道從何處傳出來的照片，正在一中女生間的無數小群飛速傳播。
其中一個短發女生嘖嘖兩聲，語氣耐人尋味：“臉看著挺清純，這手段倒是挺厲害啊……”
“人不可貌相嘛，萬一人家就只是表面上看起來乖乖女，至於私底下，可能玩的花樣不比別人少哦……”
旁邊的同伴露出一個“我懂的”的神情。
“不過要我說，她長得也就挺一般的。”
“我也覺得，我覺得還沒你長得好看呢……”
“行了吧你，我可沒人家那麽厲害的手段……”
手機無聲的振動了兩下。
亮起的屏幕上彈出來自林璐的消息提示。
她給宋明舒發來了一張照片。
【一只小鹿：上周五晚上嶼哥送你回去不知道被誰看到了，還偷拍你倆。】
【一只小鹿：圖片】
照片上，黑色機車正在路上疾馳，邊上的路燈都被照成了一團模糊的光暈。江嶼額前的短發被風吹的有些淩亂，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交錯，隱隱能窺見少年漆黑眸底倒影出的燈火微光。
而坐在後座的宋明舒，手緊緊攬在江嶼勁瘦的腰間，頭盔的擋風鏡沒有放下，正側頭面向偷拍者的一方，眼睫低垂，面容一覽無餘。
聊天界面的頂端，對方“正在輸入……”的標志閃現了好幾次。
林璐似乎是在猶豫，寫寫刪刪，最後只發來一句話。
【一只小鹿：要是聽到有人說些亂七八糟不著邊際的話，你都別往心裏放，全當她們在放屁！】
顯然，各種猜測和言論已經滿天飛了，怕是連林璐都聽到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話。
宋明舒抿緊了唇，指尖死死扣住手機邊緣，半晌，她t才挪動指尖，回覆林璐。
【一只兔子：好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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